秦奚丹和謝迎雲告別後, 就在霰城閑逛，放松心情。

她開玩笑和章南露說, 感覺自己像個旅行青蛙, 今天蹦跶到這裏，明天又蹦跶到那裏。

章南露笑了笑，問她不喜歡旅行嗎？

秦奚丹：“喜歡是喜歡的，可是旅行青蛙總是有個可以寫信回去的家, 有個等它回家的人。”

章南露：“你想有個家嗎？”

秦奚丹笑兩聲, 低頭看旁邊一個地攤上賣的工藝品。

霰城是個旅游小城市, 每年舉辦的升龍儀式, 能為它吸引附近的一些游客。街上有很多賣工藝品的小店和地攤。

她從一堆工業古董裏, 看見了一個銅鏡，感受到上面殘留著的些微氣息。這應該算個汙染物, 可以收進學校的圖書館裏。

“多少錢？”她指著一條“玉鐲”問。

老板：“兩萬。”

秦奚丹：“二十。”

老板：“……”

沒想到一刀被砍這麽狠，他擡起眼皮, 看了眼面前的美女, 目光一轉, 又落在旁邊的章南露身上, 笑著說：“帥哥，你給你女朋友買個鐲子啊？這可是真翡翠做的, 稀有紫羅蘭色，我看在你們長得這麽漂亮份上，打個友情價，18888怎麽樣？”

章南露：“五十，那塊鏡子當贈品。”

老板沈默了。

兩個人對視一眼, 就準備離開。老板連忙在後面喊住他們, 一邊吐槽怎麽長得這麽靚, 還這麽小氣，一邊把銅鏡和手鐲打包放塑料袋裏，五十塊錢給他們。

秦奚丹笑著接過，看了眼手鐲，直接丟進垃圾桶。這種手鐲是染色註膠制成的，長期佩戴，會損害身體。

她把銅鏡用布包好，丟進系統裏，鑒定出來的結果是，這不是特別強大的汙染物，不過可以照見鬼怪，挺實用的。

“你想有個家？”章南露突然又問。

秦奚丹抿了下唇角，輕輕嘆口氣，“我只是想，有個等我回家的人。”

作為一個在孤兒院長大的孩子，她一直是沒有家的。

章南露沈默一會，才說：“會有的。”

秦奚丹笑笑，突然說：“時間還早，要不我們去看看那個礦洞吧？”

章南露搖頭，“不急著這幾天，等謝迎雲一起去看。”

“好。”

回到酒店後，秦奚丹在直播裏上完課，和明夷聯系了一下。升龍山脈顯然和明夷有關，地底神祇失控，也應該與【龍女身死】存在關聯。

但以明夷現在的情況，已經無法到這邊來了。

明夷提供關於氏族的信息，不過，她對龍神現在的情況也並不清楚。

秦奚丹放下手機，又開始整理《神明管理辦法擬定》。

和對謝迎運說的差不多，這也是她想出來的一個辦法，蘆國神明體系龐雜，修煉需要神的力量，每一個信仰的修煉體系不同，相當於有許多種“修煉公式”，可以想象，如果不進行管理，以後會有多覆雜。

以人的身份，去管理神明和信仰，這個辦法看起來相當瘋狂且大膽。

可在蘆國，人和神的關系並沒有因斯那麽尊卑分明。

神明高高在上，但必須有德有行，必須對人予以回應，而在古代的種種傳說裏，都有普通人因為德行，飛升成神，位列仙班的故事。

蘆國人不養閑神。

這句話並不是簡單詼諧的調侃。

其實自古以來，很多神就已經被“管理”了。天女治海，城隍護佑平安，四季娘娘保佑四季風調雨順，五谷豐登。城市裏的城隍廟、四季神廟、天女廟……都是由政府出資建設的，廟祝都是自己人。

所以這些神，也算是自己神。

還需要收編的，一類是這些避世的古老家族，他們信仰先天神明，時間久遠，經歷過不止一個黑暗紀元。他們雖然避世不出，但信仰的龍鳳四靈，早就成為文化的一部分，在人們的歷史中流傳。

還有一類，是一些動物修煉成的精怪。

動物修煉十分困難，不過修煉成精後，實力非常強大。它們在人間選定話事人，幫助人們對付邪祟、處理問題，但需要供奉和報酬。某些地區崇拜的保家仙，便在此屬。

精怪成的“神”行事比較乖戾，難以溝通，擱置不管的話，在以後會是不可控因素。

還是早點收編比較好。

秦奚丹整理下思緒，就覺得困了，躺在床上睡覺。她閉上眼睛，意識飄離身體，慢慢往上浮動。

遠處的高山伏在地上，輪廓在天地間綿延，像死掉的巨獸屍體。

山脈仿佛一塊磁鐵，秦奚丹被巨大的磁力吸引著，被迫向它靠近。她張開口，喉嚨裏發不出聲音，低下頭，在酒店亮起的窗戶上，看見章南露的側臉。

他坐在書桌前，手裏拿著手機，似乎和誰聊天。

擡頭看一看。

看一看我。

秦奚丹在心裏默默說道。

似乎感受到她的呼喚，章南露放下手機，擡起眼睛，看向了窗戶。

但他沒什麽反應，好像什麽都沒有看見。

秦奚丹皺了下眉，被巨大的吸力，慢慢吸向了山巒。她低下頭，霰城在她的腳下飛快地飄過，城市的高樓、街道、道路交雜在一起，扭曲成一條條漩渦一樣的線條。

大的漩渦包裹著小的漩渦，在她上升到一定高度時，她愕然發現，整座城市，似乎變成一只巨大的眼睛。

深沈的巨眼伏在地上，靜靜與她對視。

秦奚丹眼前一黑，再次清醒時，已經出現在山上。

這時是白天，四周是茂密的森林，高大樹木直上青天，像一個個巨人，攔住她的回路。她踩著齊腰高的雜草與灌木，深一腳淺一腳往前走。

她的心臟仿佛被什麽東西攥動，以規律的速度在跳動。

這種感覺很奇怪，是別的東西在控制她的心跳、控制她的身體、控制她的一切。

她身上傳來一股極其強烈的被註視的感覺，四周找了找，沒有找到什麽人或者動物。秦奚丹松了口氣，突然，她身體一僵，慢慢擡起頭。

樹林裏每一片葉子，都變成一顆漆黑的眼球，靜靜凝視著她。

漫天密密麻麻的眼球讓她微微張大眼睛。

下一刻，一切又回歸正常。

一片葉子被風吹得落下，從她的眼前飄過。

秦奚丹伸出手握住葉子，試圖丟進系統鑒定一下，可是不知為什麽，現在的她根本打不開系統。

她只好把葉子放進口袋，繼續撥開灌木，往前走，一直到穿過密林，一個人影背對著她，靜靜站在漆黑的洞口。

秦奚丹揉了揉眉心，心裏嘆口氣，回頭看眼鬼氣森森的森林，最後還是走上去，問：“請問你是？”

那人背對著她，低著頭。

他的身上穿著登山服裝，後背背著大背包，看上去像個背包客。

“山上游玩嗎？這兒可不是個玩的好地方。”

秦奚丹又往前一步，看了眼他前面的洞口，洞裏黑暗如同有了實質，流淌了起來，焦黑色的液體翻滾扭動，朝洞口湧來，但洞穴口似乎有一道無形的屏障，攔住了這些東西湧出。

“那張照片，你看到了吧。”背包客低著頭，慢慢說。

秦奚丹：“是你拍的？”

她瞥眼洞口，下意識後退一步，卻發現，自己和洞穴的距離更近了一點。

她想起謝迎雲描述過的夢境，後退是向前，向前是後退。

於是她先閉上眼睛，讓精神穩定下來，再謹慎地往前走一步。

離洞穴又近了一點。

果然，不管她是前進還是後退，地底下的東西都在吸引著她靠近。

想到這裏，秦奚丹垂下眼睛，盡量不看那個黑黢黢的洞口，不受它的影響，也不貿然移動身體。

“是我讓他們來這裏探險的。”背包客聲音詭譎，“二十年前，我是個小孩，在這裏的煤礦子弟小學讀書。我知道，當年的礦難肯定不是地質活動，是地底下，有東西。”

秦奚丹：“所以你變成探險主播，帶著同伴想要再進去一次？地底下的東西……很危險，你知道的吧。”

背包客“桀桀”笑了起來，“可是、可是，我想和家人團聚啊。我想再看看我的爸爸媽媽，想把他們的屍體帶出來，我還想給他們報仇，想去看一看，讓他們死去的‘兇手’是什麽，哪怕只是看一眼。”

秦奚丹瞇起眼睛，註意到背包客往前走了一步，半截身體已經進入了洞穴裏。

他的笑聲越來越詭異。

地面開始變得柔軟，焦油一樣大片的漆黑覆蓋在上面。

秦奚丹聽見喃喃的囈語，逐漸聽不清楚背包客在說什麽，似乎有很多別的聲音，混在背包客的話語裏，讓他的音調顯得陰森而詭異。

她攥緊掌心，猛地擡起頭。

在黑暗的洞穴裏，伸出無數雙慘白的手，握住背包客的手腳，把他拉進無盡的深淵裏。

而她自己的身體，在焦油一樣的土地裏，越陷越深、越陷越深，焦油沒過胸口時，呼吸變得十分困難。她艱難地喘息著，在快要完全陷進去的時候，腰部一個東西突然猛烈震動起來，“叮叮”的聲音把她淹沒。

秦奚丹在床上驚醒，深呼吸幾口氣，平靜了下心情。

原來是一個夢。

她平躺著，目光游移，心神不定，忽然游移的目光定住。

在雪白的天花板上，出現一個焦黑的手印，讓她想起黑暗裏出現的那一雙雙慘白的手。它們的手上、指甲裏，都夾雜著黑色的礦灰。

就像是一只這樣的手，印在天花板上一樣。

秦奚丹在口袋裏摸了摸，拿出震動的手機，還摸出了一片枯黃的葉子，葉子脈絡清晰，邊緣泛黃，微微卷起，是被風剛吹下來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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